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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黎明在即(第2页)

众人把门推开,看里面对,黑洞洞地,但见:

昏昏默默,杏奋冥冥。数百年不见太阳光,亿万载难瞻明月影。不分南北,怎辨东西。黑烟召霄扑人寒,冷气阴阴侵体颤。人迹下到之处,妖精往来之乡。闪开双目有如盲,伸出两手不见掌。常如三十夜,却似五更时。

众人一齐都到殿内,黑暗暗不见一物。太尉教从人取十数个人把点着,将来打一照时,四边并无别物,只中央一个石碑,约高五六尺,下面石龟跌坐,大半陷在泥里。照那碑阉上时,前面都是龙章凤篆,天书符篆,人皆不识。照那碑后时,却有四个真字大书,凿着“遇洪而开”。却不是一来天罡星合当出世,二来宋朝必显忠良,三来凑巧遇着洪信。岂不是天数!洪太尉看了这四个字,大喜,便对真人说道:“你等阻当我,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我姓字在此?‘遇洪而开’,分明是教我开看,却何妨!我想这个魔王,都只在石碑底下。汝等从人与我多唤几个火工人等,将锄头铁锹来掘开。”真人慌忙谏道:“大尉,不可掘动!恐有利害,伤犯于人,不当稳便。”太尉大怒,喝道:“你等道众,省得甚么!上面分明凿着遇我教开,你如何阻当?快与我唤人来开。”真人又三回五次禀道:“恐有不好。”太尉那里肯听?只得聚集众人,先把石碑放倒,一齐并力掘那石龟,半日方才掘得起。又掘下去,约有三四尺深,见一片大青石板,可方丈围。洪太尉叫再掘起来。真人又苦禀道:“不可掘动!”太尉那里肯听?众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挖起,看时,石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。只见穴内刮刺刺一声响亮,那响非同小可,恰似:

天摧地塌,岳撼山崩。钱塘江上,潮头浪拥出海门来;泰华山头,巨灵神一劈山峰碎。共工奋怒,去盔撞倒了不周山;力士施咸,飞锤击碎了始皇辇。一风憎折于竿竹,十万军中半夜雷。

那一声响亮过处,只见一道黑气,从穴里滚将起来,掀塌了半个殿角。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,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,望四面八方去了。众人吃了一惊,发声喊,都走了,撇下锄头铁锹,尽从殿内奔将出来,推倒撷翻无数。惊得洪太尉目睁口呆,罔知所措,面色如上。

奔到廊下,只见真人向前叫苦不迭。太尉间道:“走了的却是甚么妖魔?”那真人言不过数句,话不过一席,说出这个缘由。有分教:一朝皇帝,夜眠不稳,昼食忘餐。直使宛子城中藏猛虎,蓼儿洼内聚神蛟。

毕竟尤虎山真人说出甚言语来?且听下回分解。

4赏析编辑

读《水浒传》,一开篇是一个《楔子》,很多人不仔细看这个《楔子》。可是,《水浒传》的很多妙处就是从这个《楔子》开始的。

《楔子》的写法,在古代小说是一种常用的的写法,通常的作用是交代一些事情的背景或人物,以引出所要描写的事情。《水浒传》的《楔子》交代了历史背景:“天下太平无事日,莺花无限日高眠”,水浒的故事从一个太平日久的朝代开始,宋代的盛世经过了一个三登之世,正是“天下太平,四方无事之时”。岂知这个“太平”,已是天下纷乱的开头,太平里正孵化着天下的大乱。突然在宋仁宗嘉祐三年天下盛行瘟疫,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。虽然采取了不少的办法,却越来越严重,无奈,派洪信去请天师张真人来朝祈禳瘟疫。

这个太平之中的“乱”从洪信洪太尉身上引出:“乱”一则来自朝廷官吏之“贵”――受朝廷重托去请张天师祈禳瘟疫的洪太尉,才走了“三二里多路”便“脚酸腿软”,起了怨言:“我是朝廷贵官,在京师时,重茵而卧,列鼎而食,尚兀自倦怠,何曾……受这般苦!”官贵必民贱。官何以显贵?官尊显贵,官富显贵,官侈显贵。当官的骄尊富侈霸,做民的岂能不水深火热,当牛作马?官愈贵民愈贱,物极必反,泰极否来,载舟的水就要覆舟了,升平的歌舞也就成了葬礼的“楔子”。“乱”二则来自朝廷官吏之“骄”――无论是真人也好还是方丈也好,虽多加阻拦,只是因为惧怕洪太尉的权势,便无法阻止洪太尉开启了“伏魔之殿”的地穴,放出了镇锁的三十六员天罡星,七十二座地煞星,一百零八个魔君。这一乱,便真正引出了《水浒传》的主要故事。

写好汉的书,第一个正式出场的却是街痞出身的高俅,着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。可是细想,作者的安排也是独具匠心,如果没有这个靠踢球发迹的高俅在朝廷权倾一时,哪里会有梁山的一百零八好汉呢?

5回评编辑

哀哉乎!此书既成,而命之曰《水浒》也。是一百八人者,为有其人乎?

为无其人乎?试有其人也,即何心而至于水浒也?为无其人也,则是为此书者之胸中,吾不知其有何等冤苦,而必设言一百八人,而又远托之于水涯。

吾闻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;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也。一百八人而无其人,犹已耳;一百八人而有其人,彼岂真欲以宛子城、蓼儿洼者,为非复赵宋之所覆载乎哉!吾读《孟子》,至“伯夷避纣,居北海之滨”,“太公避纣,居东海之滨”二语,未尝不叹。纣虽不善,不可避也,海滨虽远,犹纣地也。

二老倡众去故就新,虽以圣人,非盛节也。彼孟子者,自言愿学孔子,实未离于战国游士之习,故犹有此言,未能满于后人之心。若孔子,其必不出于此。

今一百八人而有其人,殆不止于伯夷、太公居海避纣之志矣。大义灭绝,其何以训?若一百八人而无其人也,则是为此书者之设言也。为此书者,吾则不知其胸中有何等冤苦而为如此设言。然以贤如孟子,犹未免于大醇小疵之讥,其何责于稗官。后之君子,亦读其书,哀其心可也。

古人著书,每每若干年布想,若干年储材,又复若干年经营点窜,而后得脱于稿,裒然成为一书也。今人不会看书,往往将书容易混帐过去。于是古人书中所有得意处,不得意处,转笔处,难转笔处,趁水生波处,翻空出奇处,不得不补处,不得不省处,顺添在后处,倒插在前处,无数方法,无数筋节,悉付之于茫然不知,而仅仅粗记前后事迹,是否成败,以助其酒前茶后,雄谭快笑之旗鼓。呜呼!《史记》称五帝之文尚不雅驯,而为荐绅之所难言,奈何乎今忽取绿林豪猾之事,而为士君子之所雅言乎?吾特悲读者之精神不生,将作者之意思尽没,不知心苦,实负良工,故不辞不敏,而有此批也。

此一回,古本题曰“楔子”。楔子者,以物出物之谓也。以瘟疫为楔,楔出祈禳;以祈禳为楔,楔出天师;以天师为楔,楔出洪信;以洪信为楔,楔出游山;以游山为楔,楔出开碣;以开碣为楔,楔出三十六天罡、七十二地煞,此所谓正楔也。中间又以康节、希夷二先生,楔出劫运定数;以武德皇帝、包拯、狄青,楔出星辰名字;以山中一虎一蛇,楔出陈违、杨春;以洪福骄情傲色,楔出高俅、蔡京;以道童猥獕难认,直楔出第七十回皇甫相马作结尾,此所谓奇楔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