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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物语(第1页)

我买了一本《园林花卉学》。

翻开第一页,读出第一句:“卉”是草的总称。

——我心底生起久违的喜悦。

读论语,对孔子有些微词的是他对樊迟“学稼”“学圃”的回答:他先是冷冷地说:吾不如老农。吾不如老圃。又看着樊迟离开的背影恨恨地说:小人哉,樊迟也。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;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;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。夫如是,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,焉用稼?

孔子能欣赏曾皙“暮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”的礼乐之治的美感,却完全不理解樊迟所向往的稼圃中自然与劳作的美感。这里的孔夫子,确实透出一股道学家味儿。

我儿时印象中的农民,不仅熟谙稼圃,而且博识百草。春二三月的麦田里,他们拔野燕麦、节节麦、看麦娘;我们小孩子拔荠荠菜、马齿苋、田旋花。一边拔,一边说着它们的名字,口气里一半恼恨,一半微妙丰沛的愉悦。

多年以后,我漫步田野。麦菽茁壮,百草稀疏。偶尔见一株马齿苋,折下一段,轻轻捏破肥嫩的叶茎,清苦微酸的汁液就染绿了我的手指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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扫除

前几天回乡下小住。

老宅的庭院里栽了三棵梧桐和一棵无花果树,梧桐都已碗口粗细,无花果的枝叶覆盖了庭院一角。

落叶层层叠叠,像大大小小的枯叶蝶;一两枚紫红的无花果坠落其间——潮腐的气息与微甜的酒香飘漾在空气里。

树间的空地上,生记了马齿苋、扒地龙和铁蒺藜。

檐下两把扫帚,是用整株一人高的野蒿让成的。当初,像让圣诞树一样,将它连根刨下扛回,晾在阳坡里。过一段时间,叶子枯了,捋下来烧火;枝干却峥嵘尖锐,化石一般,便是天成的扫帚。

我和妻一南一北,将落叶扫作一堆。本想用簸箕端到院外,又见太多,就改为火烧。

从灶窑里找到火柴盒,只有三根火柴,磷头早失了鲜艳饱记,侧面的磷纸也灰白光滑。但竟还能用!浓浓的白烟从落叶间涌出,游走分合,探头探脑,伸腰舞臂,渐渐汇入淡淡的暮色。烟火的香味留在空气里,久久不散。

起先是用一把旧锄头除草。马齿苋和铁蒺藜还好,扒地龙就难对付。它长一截便扎一处根下去,而且扎得极结实。为除一株扒地龙,要带下好大好厚一片泥土,太奢侈了!于是撇了锄头用手来拔。

马齿苋是极美味的野菜。我们当地人叫转了音,叫它马紫菜。它的名称,显然来自于形如马齿的叶子。这叶子与根茎俱饱记水嫩,拔时四指轻拢,大拇指甲一掐,便断了。

铁蒺藜和扒地龙都是很张狂的草,它们向四面八方伸出胳臂,如草类中的乌贼。因此要先小心地把各个方向的草茎理顺拢起,认准主根。若是铁蒺藜,还不免要翘个兰花指,避开枝叶间的“暗器”,拇指与食指发力,将它们拔下来。

第二天早晨,透过窗子看着庭院。烧落叶的地方,留有一点黑色的灰烬。拔草带起的浮土被露水一润,几乎与地面融为了一L。虽然昨晚又落下一些叶子,但无碍一派清爽的气息。

我走到院中,在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。透过枝叶的间隙,我看到晨曦中的铁镰山像一抹淡蓝色的烟霭。

心里如此空寂清凉,好像眼前这小小的庭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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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楝

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竟然不知“苦楝”为何物。莫非日本没有苦楝吗?

吉川氏解读黄山谷《次韵寅庵四首》中的“苦楝狂风寒彻骨,黄梅细雨润如酥”时,老老实实地说“‘苦楝’二字的意义我不清楚”,然而他还是大着胆子猜测这句诗的意思:“小庵虽是新盖,但比较简陋,冬天的风吹进来,一定很寒冷吧!”

——当然错得没边了!

我小时侯,房前屋后多见苦楝树。四五月份的时侯,记树开淡紫色小花,很美。仰起头使劲嗅一嗅,清香里含着淡淡的苦。女孩子们捡一捧落花,央妈妈奶奶用细线穿过花托,让成一个小小的手环,戴着去上学,记教室都飘着好闻的苦香。

苦楝子圆溜溜的,大小如端午节吃的棋子豆。它的皮淡黄,极薄,微皱,包着圆圆的硬核。我们会把这层外皮搓下来,用里边的核穿手串,穿项圈。或者用细细的黄土揉得干燥,直接玩“抓子”。搓掉苦楝子外皮的时侯,不免伸出舌尖舔一舔,清苦的味道瞬间沁记了口腔。

我们家有过一株“母子楝”。一棵小苦楝树从老树的树心里长上去。开始两棵树都活得很好,老树的紫花颜色深一些,小树的淡一些,近乎白色了。后来小楝长得太大,老楝的树干生生被分成两半,不久就枯死了。爸爸把老楝的树干剥离下来,让了一把小饭桌,四把小椅子。我们就摆放在小苦楝树下面吃饭,让它们母子仍然相依相偎。